封狼居胥

专注北极圈意识流佛系玩家。

【昭白】彼岸(二)

16.
       嬴稷尾随着白起穿过一条条街道。他发觉地府的布局,秩序,生活形态都与人间十分相似——虽然他数十载深居于重重宫闱,除了微服出巡几乎没怎么出咸阳城,对于民间生活的认识,来源于臣下口中的比亲身体验要多得多。没想到真正体验了一把市井生活是在自己死后。
       他顿觉这巍巍宫墙外的世界比墙内要有趣、新鲜得多,如孩童般好奇和好玩的性子一下被激发,之后就成功地将当下的任务掷于脑后。眼下熊孩子稷被一个卖面人儿的摊子引去了目光,正凑近了脑袋瞪圆了眼专心致志地端详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小玩意儿,猛然想起好像丢了什么东西,而后如梦初醒般一拍脑门:
       寡人的婉君呢???

17.
       七弯八拐追进一条陌生窄巷,却是四下无人,嬴稷恨恨地扶着墙,一边在心里暗骂着自己没用。
       正当他悻悻地准备离开,忽然一条黑影闪过堵在了巷口。有七分似人形,五官却是模糊而扭曲,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嬴稷戒备地后退了几步,那“人”却不怀好意地开口了:
       “头七的新死鬼…啊哈…这新鲜的味道…”
       他阴恻恻的森冷音调能寒到人骨子里,出于应激反应嬴稷脑海里光速闪过一个念头:跑!
       脚下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全然不听大脑的使唤,死死地钉在地面。不受支配的恐惧与绝望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黑影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仿佛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在抚摸自己的胃,那种越发强烈的黏腻恶心感让他不自觉弯下腰干呕起来。
       黑影奸笑一声向他扑了过来,嬴稷本能地一闭眼。
       “啊——!!!!!!!”一声惨叫尖厉地划破苍穹,惊起了不远处枝丫上的几尾黑燕。

18.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稳稳扶起,嬴稷这才回过神,自己竟是毫发无损。而那惨叫声的主人——方才袭击自己的黑影已是身首异处,丑陋地在墙脚歪作一团。
       “没事吧?”
       他发觉这浑厚低沉的嗓音有些熟悉。顺着那有力的手臂往上一看——那人而立之年的模样,生了副好看的皮相,那双过分干净的眸子正紧紧盯着他。
       白起?!
       嬴稷当然是一点事都没有——不仅一根毫毛都没掉甚至能活蹦乱跳。然而,如果他这会儿还能做个老实人他都自觉愧对嬴氏列祖列宗了。
       他反应极快地脚下一个趔趄,顺着那人手臂上的力道倒在他怀中,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这滴水不漏的演技果真没引起某个真·老实人的怀疑,对方有些掩不住慌乱地把执在手里的长剑丢到一旁,扶起自己双肩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似乎是确认没什么大碍之后,才放心地松开他。

19.
       白起并非没有察觉某个跟踪狂尾随了自己一路——堂堂战神要是这点反侦查能力都没有,那对于自己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还是“高估”了嬴稷——其实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嬴稷的尿性,但他着实没想到他把自己跟丢竟是因为他因好奇贪玩儿被转移了注意力,转眼就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白起在扶起他的时候,看到他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他就已经断定了——嬴稷什么都没忘。
       那双熟悉的眼睛——深邃的眸子里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委屈和无辜,甚至还有点儿撒娇的意味。当然这还是盖不住虎狼之君独有的侵略与占有。那早就刻在了灵魂深处。
       他只有看自己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眼神,偏偏这样的眼神又最是叫他不忍。离开他的这些年,筑起的自以为铜墙铁壁的心防,只一瞬间就崩塌成了碎石粉末。
       曾经无数次想见到他,可真正如此接近,四目相汇时,却彻底乱了。他在长剑利落出鞘,劈向那伤害嬴稷的厉鬼时,也不曾觉得如此慌乱。

20.
       可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嬴稷会记得,也更加不知道嬴稷对自己没有失忆的事也是一清二楚。
       他定了定神,冷静地开口:“若没有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阿起…”对方的眼神黯了黯。
       他避开了那人的目光,退后一步,语气生硬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
       “不要这样,好吗?”秦王似乎想上前拉住自己的手臂,被他不自然地躲开。
       那我王觉得,白起还能怎么样呢?
       “你认错人了。”他有些欲盖弥彰地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长剑,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准确来说,是逃离。

21.
       秦王铁了心想得到一样东西又怎会轻易善罢甘休。何况他已经错过一次了,这错过还是他一步一步作死而亲手造就的。
       白起还没走出几步,一条手臂就被紧紧拽住。
       “你看寡人…我刚下来这里,鬼生地不熟的,迷路了怎么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像刚刚那样差点又不明不白地被谋杀怎么办?你救了我一次,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吧?你要对我负责到底啊…”
       “那你想怎样?”
       “就带我四处逛逛呗…你不会拒绝的吧?”他的目光里尽是恳求与认真。

22.
       呵,接着装。
       他忽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即便白起不肯与他相认,可他也不急着捅破。“两个刚相识的陌生人”总比他们上辈子那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要简单的多,处理起来也轻松的多。
       只要白起一天还记得自己,他嬴稷就有一千种法子将他的心拢回来。
       当然这只是嬴稷个人的内心独白,另一位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23.
       “寡人想要白起做的…阿起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只一个诺字。”
       枕在他膝上的王阖着眼睑,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将军眼底难得噙了笑意,将那人鬓角边碎发仔细地别到耳后,嗓音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那是自然。”
       ……
       ……
       “你若不去,寡人从此恨君。”
       寡人从此恨君。
       支离破碎,天旋地转。
       “只是白起…竟还心存侥幸。”

24.
       他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也不管嬴稷一直跟着自己,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当然对于嬴稷的思维来说,“没有拒绝”就等于默认是“应允”了。
       “哎,刚刚那想要谋杀寡人的是什么?”
       “厉鬼。”
       “那他为什么要袭击我?”
       “看你不顺眼吧。”白起言简意赅,直截了当。
       “胡说!”嬴稷不服气地嚷嚷,“寡人明明一表人才丰神俊朗,连上这身价值连城的王袍,那鬼一定是出于嫉妒才想来谋财害命的!”
白起:“……”

25.
       繁荣的街道热闹非凡,嬴稷心情大好地四处张望着。突然又来了兴致,伸手拍拍前面的白起:“去前面那家酒馆吧,有些许渴了,想饮上几杯。”
       白起一时真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好领着他向那家酒肆走去。
       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一脸得逞后贱兮兮的笑,忽然又有些后悔了。
       两人进店找了张桌子坐下,酒馆的老板向他们走过来,嬴稷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穰侯是谁?!

26.
       说起来也有十几年没见着他二舅了,魏冉现在是一副四十来岁中年人的模样,比当年被逐出咸阳城时还要……圆上几分。
       “二……”嬴稷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白起已经站起身截住他的话头:“这是酒馆的老板,魏冉。大哥,这是……”
       他还没想到要怎么介绍嬴稷时,嬴稷反应迅速地接了句:“嬴稷,他朋友。”
       “幸会,幸会。”
       这家酒馆规模不小,装潢也不是一般的大气,来到这里的也多是些名流士子,还有非富则贵之人。
       魏冉大大方方地招呼着白起,不一会儿就有两鼎炖羊肉和一壶酒端了上来。
       嬴稷盯着那热腾腾的羊肉块,忽然很想问一句:
       多年未见,不知二舅公还钟情于羊腿吗?

27.
       酒香四溢,性子算不上烈,醇厚而不至割喉。几杯下肚,嬴稷忽然向那戏台子上站着的俳优挥了挥手。一旁的魏冉即刻意会,走上前将那人唤了过来。
       那俳优也是有些身段的人,上通古今之变,下至民间奇闻轶事,讲的绘声绘色,一口伶牙俐齿引得客人们连声叫好。那张脸也生得好看,嬴稷觉着这人风姿虽不及娘身边的魏丑夫,样貌却比他还要清秀俊朗上半分。
       嬴稷笑着拉过那俳优的手,将几枚金灿灿的钱币往他掌心一放:“爷赏你的,拿去。”王公贵族生前就不缺钱,死后当然也不会缺。
       他没有即刻放手,反而有意无意地在那人掌心摩挲了一下,顺势抚上他的腕骨。这时他还不忘瞥了眼白起,后者果然别开了眼睛。
       嬴稷故意而为的这点明显的“小”动作白起当然看的一清二楚。如果他的爪子是放在桌上的,嬴稷这会儿就会听见他指关节“喀哒”地响了几下。

28.
       魏冉也是个明眼人,看嬴稷那身行头就知道他非富则贵,这会儿瞧见他出手大方,于是笑着拍了拍那俳优的肩:“嬴公子是我贵客,好生伺候着呵。”
       说完这话他感觉他老弟白起好像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大概是个幻觉,他想。
       那俳优长期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岂能不熟谙世道。他斟了杯酒,意味深长地对笑了笑:“多谢公子美意,小生敬公子一杯。”他饮尽一杯后又斟满,然后绕到嬴稷身后,俯下身把手臂环上他的脖颈,酒杯悬在了他下巴前。 

       嬴稷也没有推辞,豪爽地一饮而尽。
       白起的手背上忽然青筋暴起,他掏出几枚冥币往桌上重重一放,然后噌地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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